莲染

你的星芒永远不会黯淡，Mr.Stark

（本篇为《星光巡游》未公开内容，结局HE，是糖。）

　　星星的寿命有多长？

　　

　　从陆地仰望星空，视线从金色的麦田笔直地穿过，镰刀收割麦草的声音窸窣作响，马厩中传来咀嚼声响，新生婴儿仍在啼哭，深邃天空下的风车不知疲惫地转动，炉火在噼啪声中舞蹈，风笛透过风声从远方响起——在这时人们看到那颗星，用毕生的璀璨来点缀夜空。在那个瞬间，它或许正在迈向死亡。

　　

　　一颗残骸执拗地跨越数亿光年，光辉不散，英雄们的事迹也将传承下去。

　　

　　Peter躺在草地上，嘴里衔着丰收季节的枯枝，他仰头望向星空，慢慢浮现出May对他讲述的童谣，那些他听不腻的关于英雄的故事。他在儿时曾好奇英雄们去了哪里，在那时May的声音会响起，述说起远古的那场战争，巨龙的怒火鞭笞大地，作物与泥土燃烧，英雄勇敢奔赴战场去抗争，结局不幸与巨龙一同陨落，然后啊，他们就变成了星星，在万物寂静的夜空中眨着眼睛，继续守候人类群居的大地。

　　

　　“那他们……不会寂寞吗？”孩子稚嫩的声音和窗外蟋蟀的鸣叫混合在一起，May讲故事的声音顿住，手掌抚摸在幼年Peter的脑袋上一下下抚摸着。

　　

　　记忆中的声音变得越发悠长，回荡在Peter的脑海里，传承成一道诗篇般美好的童谣。

　　

　　他在离家的第二年遇到困境，远方的战争渐渐熄火，他又因为金币的匮乏不得不停下长途跋涉，旅途的劳累使他倒靠在村庄中，面包和烤肉的香气勾起他的食欲，肚子里也发出不怎么美妙的声音。

　　

　　面包的香气变得更近，甘甜的麦香混合着乳制品凑近Peter的鼻尖，他睁开眼睛，烤成金黄的面包映入眼中。

　　

　　“谢谢你，Sir。”灵巧的少年立刻翻身从地上爬起，接过递向自己的面包，蜂蜜在炉火的烤制下已经勾勒出焦甜的香气。Peter硬是忍住口水，礼貌地对眼前的男人道谢后才咬下一口。

　　

　　“旅行者？”

　　

　　Peter嚼着面包含糊不清地想要开口承认，随即又摇头，胡乱地抹掉嘴上的残渣后开始认真回答救命恩人的问题，“我是骑士，在参加北国战争的路上。”

　　

　　“战争？”Peter听见不屑和讽刺，他不禁好奇地望向披着兜帽的神秘来客，在听见下一个问题前端正坐姿。

　　

　　“你喜欢战争？”

　　

　　“不，当然不！”Peter立即否认，回答每一个问题的态度都像在教堂主日课堂中上课的学生，“正因为我讨厌战争，所以才想尽一份力去终止那份痛苦。”

　　

　　“就凭区区一个骑士？”

　　

　　Peter听得到来客口吻中浓烈的讥讽。他忍不住噤起眉头——因为恩人不客气的话语，碍于帮助过自己的情分，他还是耐着心思与人做最后的抗争，“我拥有战斗的力量。如果我不去尽一份力，那么将来发生灾难就有我一份。”

　　

　　夜风将访客的兜帽吹叠起折角，可惜Peter无法从缝隙中一窥他的容貌。男人的声音顺着作乱的风在Peter的耳边回应，从一开始的讽刺传递过来已经变成令人不解的低落：“如果是这样，那就回去吧。战争已经结束了。”

　　

　　“人类到底还是战败了吗？”

　　

　　“不，他们没有战败。”他的声音渐渐苦涩，连同漂浮在空气中的蜂糖甜都在浓郁中化成微苦，“骑士先生，人类投降了。”

　　

　　Peter还听不懂太过复杂的回答，他还不明白战败和投降间究竟有什么不同。他那时候的阅历只能肤浅地明白，那一年，北国人类大败，冰封大地，流离失所的人类因战败被迫退居内陆深处。战火却未曾停歇。随着人类败北告退，战争的沿线又进一步拉长，战火向内陆袭卷，曾经安全的土地也缭绕着悲鸣。Peter手中紧握的面包也会成为贵族们专享的奢侈品，不会再流转到平民手中。

　　

　　由贵族们掌控着经济的世界中，一切用于生活的物资都成为战备资源，人民的生活一落千丈，战争后掀起的悲怆比战火更快地传播出去。只是那时的Peter还没明白会发生什么，他单纯的声音继续传向前方，向着更远的边界试探，“你也是士兵吗，Sir？”

　　

　　来客摇摇头，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被灰尘染黑到看不清真实面容的脸，他从指尖擦出火花，细微的火焰在指尖上跃动着，给漆黑的夜晚带来低垂的光明。

　　

　　幼小的希望在指尖绽放，在混乱的年代，这是被人类称为魔法的奇迹。

　　

　　Peter忍不住惊呼出声，声音中透着惊喜和敬仰：“您，您是魔法师？”

　　

　　“微不足道。”法师收起炫耀般的火花，手没有缩回进宽大的衣袖中，他朝Peter的方向致礼，伸展手指等着对方握过来：“一个没办法改变战况的微不足道的魔法师而已，Tony。”

　　

　　听起来像是自我介绍，Tony也许是他的名字，Peter在心中想。鸦封镇夜晚的邂逅给Peter带来太多惊喜，他不需要思考，还沾着糖霜的手在身上擦了两下，连忙朝那只象征友好的手握上去，“Peter，我叫Peter Parker，很荣幸认识你，尊敬的魔法师先生。”年轻骑士的声音有些激动得颤抖，但那并未影响他地发挥，他继续说下去，差不多快要将自己出发的故事都讲出来才被Tony制止。

　　

　　“你还准备继续这段旅程？”

　　

　　“当然！”Peter回应的很快，Tony的劝告看起来没产生一丁点作用。

　　

　　尊贵的魔法师当然不会为那种小事生气，甚至懒得过问Peter能够坚持的理由。他只是点头表示理解，不反对，也不赞同。

　　

　　“我陪你，路上有个伙伴总会安全些，而且——”Tony在小骑士破破烂烂的装备上快速扫过一眼，“你看起来不太像是能顺利到达终点的样子，你真的不是离家出走的问题少年？考到证书的骑士没有人像你这样落魄。”

　　

　　飘过的云朵悄悄将皎月遮住，像是看穿小骑士羞赧地想用手遮住皮甲补丁的小心思。Peter无法拒绝Tony的好意，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他一路小跑着跟在Tony身后，不明白为什么魔法师先生的步伐比他慢很多，他却需要跑步才能勉强追上。翠色的草坪在他身后无限地延伸着，夜风席卷着茂盛的草叶，在吹拂下滚动着碧绿的浪花。

　　

　　那是Peter最后一次见到象征希望的绿野。

　　

　　在Tony的奇迹的魔法下，路程上所花费的时间比Peter预料中的缩短几倍，他们即刻抵达战场。

　　

　　火焰炙烤着北国的大地，那片被诗人们传颂为雪国的美丽国土如今被焦色困扰，昔日清澈的白皙冰原上落满黑色的火屑、盛怒的血红，还有无数人类的、异族的尸体。

　　

　　四处都是战火燃烧的味道，对，这便是名为战争的真实，Peter第一次为那浅显的理想感到恐惧。他站在料峭的山壁上，忍不住向后退缩一步，在退缩时碰到Tony宽大的长袍。Peter抬起头，注视上Tony的脸。年轻的骑士想知道早已见识过战争的年长法师会用如何坚定的毅力去充足他的勇气，可惜没有，Peter没能如愿。他在Tony那双焦糖色的眼睛中，只能分辨出悲哀、痛苦，不忍与破灭。

　　

　　“Sir？”

　　

　　“我在听。”

　　

　　“您说过，人类投降了？现在，现在这里明明还……”

　　

　　Tony难得用温柔一些的态度对待一路相伴的同伴，他将手从长袍中抽出，盖在Peter的头顶，传递过来的温暖在压抑的战场中让Peter安心不少，“人类会投降，生命不会。想活下去的人当然会继续战斗，但这场战争……本来可以不用输的。”

　　

　　Peter摇头，他当然听不懂魔法师深奥的话语，他的手按住剑柄，努力克制恐惧的根源，看起来只有冰冷的剑柄焕发他的勇气，“那我更应该去战斗，我应该去帮助他们。”

　　

　　“如果你打算那样做，那我应该现在就杀了你。”

　　

　　“Tony？别忘了你也是人类！”

　　

　　“正因为我是人类。”正因为我是人类。在怒斥之后，Tony又重复一遍多余的话，手中突然绽放的光芒中显露出一根象征他魔法师身份的法杖，柔和的光束在法杖前端闪耀着，“所以我才应该阻止你送死。”

　　

　　Peter同样不为所动，保持着愤怒瞪向Tony。他刚踏出脚，在冲去战场前一秒就被Tony的魔法重新拽回身边。

　　

　　异变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快得还没等到Peter指责的话说出口。

　　

　　陨石从天空滑落的时候，Tony正好拽住Peter的衣领退回到安全的区域。

　　

　　大地上一轮的焦灼还没有熄灭，又重新燃上又一重的怒火。Peter为眼前的灾难愣在原地。被烧焦的大地得不到任何生命的讯息，如果不是被Tony拦阻，恐怕刚踏入战场的他做不到任何事情，砍不到任何敌人，便已率先陨落身亡。

　　

　　“为什么？”Peter听见声音里带上不可遏制的颤抖。

　　

　　“这就是战争，人命在这里不值一提。”

　　

　　“我本来以为……只要付出的人变多了，就早晚会停止这一切。”

　　

　　“不，Peter。”Tony蹲下身，洁白的长袍贴在被战火燃烧的大地上，黑色的浓烟渗透进纤维，将那位整洁的法师弄得邋遢不堪。

　　

　　他缓慢地说，让声音植入Peter心底。“这已经不是战争了，这是仇恨，是怒火。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这一切。”

　　

　　战场上的士兵不能再称之为人命，而是用来记录战况的数字。

　　

　　“明明！明明……”Peter的颤抖的声音哽咽地说着，他意识到Tony话语中更深层的含义，“明明战场里有一半的人，都是人类的军队啊？”

　　

　　“所以你看。”Tony早已习以为常，回答的口吻中也带上冷淡的味道。“对方的伤亡人数也是同样多，所以人类可以用大胜去安抚平民。”

　　

　　“怎么可以！”

　　

　　“小骑士，这就是现实，这就是你寻找的真相。”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来……”

　　

　　“我准备去终止这一切。”

　　

　　Peter最终选择和Tony回到附近城镇的旅馆，他的行程在抵达终点后又折返，变得停滞不前。他静静地守候在房间的一隅，看着Tony不急不忙地褪下长袍，擦净身体，那张脸才真正地露在Peter面前。

　　

　　“你听过一个故事吗？一个关于人类征讨恶龙的故事。”

　　

　　那是当然的。那是Peter最喜欢的故事，他听着英雄的故事长大，自然也想变成像英雄那样的人。

　　

　　Tony盯着Peter那双闪着星芒的双眼，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想要去帮这个孩子一把。也许他在Peter身上看见了他自己，看见他的过去，那是一颗还未被黑暗吞噬的璀璨星光。他也曾经像Peter一样对世界充满希冀，他也曾对知识充满好奇，拥有热爱世界的力量。这个孩子几乎映照着Tony过去的影子，将他想要隐藏的阴暗面统统在炽热的灯光下现出原形。他想要帮助这个孩子，他不希望看见Peter踏上他的那条旧路，他们那条错误的道路。

　　

　　这个世界没有英雄，英雄不过是人类愚弄生命创造出的谎言。

　　

　　“Peter。”Tony召唤他，“你愿意给我讲讲那个故事吗，你听过的那个英雄故事。”

　　

　　Peter不觉得这是个讲故事的好时机。他眨眨眼看着眼前的法师，根本不明白现在浪费时间讲故事能对战争起到什么作用，排在他们前方的战士们还在哭嚎，但Peter仍旧安静地坐在Tony面前。魔法师自古以来便是睿智的象征，他相信着眼前神秘的法师一定有他特殊的用意。

　　

　　由Peter口述而出的故事很普通，和流传世间千篇一律的版本大致相同。无非是人类的英雄们组成一支征伐恶龙的军队，他们历经千险，终于抵达恶龙的巢穴，用付出生命的代价终于打败恶龙，在恶龙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塌的一瞬间，英雄们也殒命，化作天空上的星辰，继续默默守护着世间。

　　

　　Tony面对那个美好得神话般的传说发出一声冷笑。“谎言总是听起来那么美好，而且也比真相存在得更长久。Peter，你相信那个故事？看起来是当然的了，你崇拜他们，甚至自己也想成为英雄，这就是你拿起剑的理由，看看，这个故事欺骗了多少人，又改变了多少人，利用了多少人？”

　　

　　“Tony！”Peter激动地扶着把手站起来，他不希望始终燃烧在心中的那团火焰被Tony区区几句话覆灭，他大声地否认着Tony那些荒谬的话语，轻率地忽略掉Tony眼睛里蕴藏的东西，“就算这些是谎言，是编造的童话，我也不允许你说他们的坏话！”

　　

　　“不，不不，当然不，kid。”Tony同样跟着起身，双手伏在Peter的肩膀上，重新将他按回椅子上坐好，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将属于自己的勇气用这样的方式传递过去。“那个故事是真实存在的，英雄们是真的，巨龙也是真实的，但结尾不太一样，英雄们没有死亡，他们还活着，哪怕是经过几百年，他们仍旧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什么？可是……”

　　

　　“他们没有死亡，他们只是背叛了世界。”然后被世界驱逐了而已。

　　

　　“你在说什么，sir，这太……”

　　

　　“因为那个故事里的主角之一正站在你面前，在准备跟你讲那个故事的原貌。”

　　

　　“您是？”

　　

　　“我是。”

　　

　　“Tony……”Peter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Tony，Tony，Tony，这是个常见的名字，在他从小听来的英雄事迹中也有一位拥有着相同的名字，他是位举世闻名的魔法师，拥有最强大的魔力，他能够操纵山川河流，大地以及星辰，他是世界上最后一位魔导士。

　　

　　“Stark。”Tony替Peter补完未说全的疑问，也替自己补充上姓氏，“这是我的名字没错。”

　　

　　“这太、这也太……我是说，sir，我不敢相信，难道这是真的？”

　　

　　Tony无辜地耸耸肩，他对Peter的诧异不感兴趣，“很遗憾这是真的，和你崇拜的英雄不太一样？不过你看，像你这样的穷小鬼恐怕盗贼都不会盯上，我没有欺骗你的意义。没关系，你可以现在重新把我当成敬仰的目标。”

　　

　　“可我更崇拜Steve Rogers，那位伟大的剑士，他也活着吗？你刚才好像说全员都活着，这是真的吗？不可思议，明明已经过去几百年了，你们是怎么办到的，恶龙也是真实存在的吗，你们真的打倒了他？那头龙一定很强对不对，过程怎么样，是比书里说的还要惊险吗？那头龙有多大，和山一样大？它真的会吐火吗，据说光是扇动翅膀就能摧毁一个城镇，这是真的吗？他的尾巴上真的覆盖了一层砍不动的鳞甲吗，那你们是怎么打倒他的？”

　　

　　“……”Tony忍不住想甩过去一个闪电术劈死这个小子。

　　

　　“我我我很抱歉，Mr.Stark，我只是想缓和一下我激动的心情，但看起来好像，好像不太有效？”

　　

　　有效极了，效果好到他想拎着这小子的脖颈把他扔出去。

　　

　　“怎么打败巨龙的过程没有意义。”

　　

　　“当然不，它意义非凡，我真的非常想知道！”Peter被Tony的眼神吓得缩回去，老老实实地坐得更加标准，听Tony讲述一段“更有意义”的结尾。

　　

　　“你们怎么称呼那条龙？”

　　

　　“恶龙，这是当然的，大家都这么叫它，May在讲故事的时候也是这么告诉我的，它作恶多端，毁灭了数座人类的城市，将我们的农作物挥霍一空，抢夺走全部财宝，滥杀无辜，掠走女人，将村落焚烧。”

　　

　　“巨龙为什么要那么做？”

　　

　　“因为……”Peter答不出来，他在思考问题的同时没有注意到Tony在称呼上关于恶龙与巨龙的细微不同，他只知道自己回答不出Tony的问题。

　　

　　所以Tony又换了个问法：“巨龙为什么要做那些‘只对人类’有利的事？”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Mr.Stark。”

　　

　　“不，你听得懂。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只是在逃避现实，Peter。”Tony抬起手，缓缓盖在Peter的头顶，用语言来将Peter发自内心恐惧的事情变成现实，“因为那些事根本不是巨龙做的，所有的恶事都是人类酿造的。Peter，巨龙只是为他们作的恶承担着恶名。”

　　

　　“我不相信你说的话，Mr.Stark，你在骗我，那为什么人类们会发动对恶……对巨龙的征讨，这根本没有理由。”

　　

　　Peter只能听见Tony沉重的叹息，便再也没有后文，他没有得到后面的答案，所以他抬起头来，没有发现Tony盖在他头上的手什么时候撤离。他抬起头，却发现Tony早已走到室外，群星在他的头顶闪耀。从Tony的表情上，Peter没办法猜到他的想法，他只能谨慎地再一次开口，呼唤着面前像是陷入沉思的男人。

　　

　　“Mr.Stark？”

　　

　　“像以前那样叫我Tony就好。”

　　

　　“好的，Tony。”

　　

　　“我渴望魔法。”这一次没等到Peter提问，Tony将话题转向到毫不相关的话题上。他不等着Peter露出困惑，自顾自地说着话，更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Tony曾一度渴望魔法。他是那座城镇，或者说那个国家最天赋异禀的天才，仅仅十岁便展露了天才般对魔法的掌控能力。他能呼唤群鸟，能召唤河流，能与星辰对话，为干涸的稻田唤来雨水，让泄洪的山川停止躁动，他能给衰弱的家畜带来新的生机，也能轻易地终结掉想要伤害他人的野兽。Tony在十岁那年已经知道自己和常人与众不同。接下来，他在十七岁那年考取到魔法师资格——而且是最高资格。他成为高等魔法师的时间几乎比其他人提前了五十年乃至更长，但他仍未停止对知识，对魔法和力量的渴求。他天生便是魔法的化身，元素的宠儿。Tony知道自己的力量一定是为了为世界做些什么，而不是躲在魔法塔中，研究着枯燥的药材，书写着无聊的书籍。

　　

　　他身为魔法元素的亲近者，不该束缚在那座小小的塔楼中，外面一定有更宏伟的事情在等着他做。所以Tony不顾任何人的劝阻，义无反顾地踏上冒险的旅途。

　　

　　后来，他听说了那条作恶多端的龙。那是一条拥有足以摧毁世界力量的龙。在那一刻，Tony萌生出新的觉悟，他一定是为此而生，他是为了与那条龙相遇，或者说，是为战胜那条龙而生的。

　　

　　征伐巨龙。在常人看来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Tony眼里，他认为那是他的使命，他不可逃避的责任。很快，Tony便发现，拥有独特力量的人不只有他，这个世界如此宽阔，宽阔到他终于有了能与他匹配的同伴。那支六人的队伍被他们自己称为Avengers。巨龙令他们集结在一起，令他们共同踏上并肩作战的道路。

　　

　　如果故事的结局真的能够像童话那般该有多美好？Tony的理想曾不幸在沉重的现实前支离破碎。

　　

　　Tony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条巨龙的眼睛，永远。他清楚地记得百年前的那一天，像是山脉一般的庞大的巨龙轰然倒塌，虚弱的眼皮睁开，看着击败他的人群，属于冷血动物的竖瞳带着百般不甘，但Tony无法从中寻找到仇恨。

　　

　　巨龙尚能口吐人言。他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了他，为什么要毁灭他的家园，为什么他从未冒犯人类，反而是人类率先找上门，终结他的生命，结束他的命运。

　　

　　没人去回答卑劣巨龙的问题，他们只是继续前行，向着被巨龙束缚的土地前行。只是结局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人类的英雄们没能从巨龙的洞穴找到任何东西。这条龙看起来比英雄们想象的要更加贫瘠，没有珠光宝气的财宝，没有能够填饱几万人口的粮食，没有那些所谓被巨龙掠走的女人，更没有累累的尸骨。他所谓的恶行没有任何一件被英雄们发现。

　　

　　英雄们想起一个问题。巨龙问为什么要杀死他，为什么他从未冒犯人类，他在几百年，几千年与人类共存，为什么会被喜欢的人类残忍杀害。那不该是他的命运。为什么？

　　

　　为什么？

　　

　　Peter在Tony像是自言自语的描述中也发出同样的问题。他开始渐渐沉浸在那个和自己听过的完全不同的故事版本中。

　　

　　“因为战争能给人类带来财富。”

　　

　　Peter感到冷汗沿着脊骨的位置流下，他突然意识到些什么。他不再是那个刚从家门踏出时懵懂无知的小鬼，Peter一路走来，从温暖的南国亲自踏足到冰封的北国，一路上见识过太多，太多太多Tony所说的铁证。

　　

　　战争是一种财富，敛财的速度之快是一种会轻易令人上瘾的毒药。Tony不是战争专家，他只是个埋头钻研魔法的魔导士，他用一生的时间沉浸在魔法伦理中，为人类奉献，到最后，成为人类手中的战争工具，被利用着为贵族们敛财。

　　

　　英雄被人类欺骗。巨龙根本没有抢夺财富杀害人类，做出那些恶行的人，正是人类本身。巨龙拥有恐怖的力量，那份力量为他带来灾难，他的存在便是原罪，他那庞大的身躯被人类用来遮掩罪行。这世界根本没有英雄，真相残忍得令Tony瞠目结舌。英雄不过是人类杜撰出来的假象，是他们手中的利器，是他们蒙蔽双眼的遮羞布。他们残忍地杀害了善良的巨龙，仅仅为了去掩护那些丑恶的行径。

　　

　　从巨龙身躯流出的鲜血染红大地，染红那座丰腴的山川。他的血液浇灌进厚实的泥土，整片山川都在为巨龙即将逝去感到悲伤。群鸟哀鸣，云朵低泣。Tony是魔法师，他能感受到自然的异变，仿佛在巨龙附近生活的万物都为此悲鸣，只有人类在欢呼，为他们无知的荒谬的胜利。

　　

　　龙睁开双眼，虚弱的看着人类，那双澄清明媚的巨瞳也即将被渗出的血液染红。巨龙告诉Tony他们，别哭，他不怪人类，他仍旧爱着人类，只可惜这座山脉也许要被人类砍伐，变成他们的农田和城镇。巨龙还说希望Tony去替他对森林原生的野兽们说声对不起，他没办法再为他们守护家园了。他的遗憾仅此而已。

　　

　　说完，巨龙最后一次地阖上双目。

　　

　　Tony曾有一个理想，他想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魔法师，去改变世界，拯救人类。

　　

　　后来，他发现，前一个理想是理所当然简单的事情，而后一个理想，从来不曾存在——人类不需要拯救，他们在自甘堕落的道途上渐渐走远。

　　

　　Tony的心脏仿佛碎裂了一块空缺，从那条缝隙向外延伸，整颗心灵消散成破碎的水晶，与巨龙的逝去共同沉沦，消散不见。

　　

　　“然后呢？”Peter感受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哑，许久等不到Tony接下来的话，终于忍不住催促道。

　　

　　然后？Tony没有答话，他只是盘腿坐在那片星空下，将目光投进璀璨的星芒中。故事里说，英雄们在死后化作星星，永远地守护人类，可是你们是否知道？

　　

　　星星也是有寿命的。

　　

　　“你的星芒永远不会黯淡，Mr.Stark。”

　　

　　Tony没意识到自己将内心所想不小心转化成语言，让Peter听到。他现在的注意力不在他的粗心大意上，而是这句话。他曾经听过有人对他说了同样的话，相同的步调在时空转移数百年后再一次响起。

　　

　　你的星芒永远不会黯淡。

　　

　　是那条龙，那条巨龙曾说过和Peter一样的话，在它弥留之际，在他们分别之前！

　　

　　“你……”

　　

　　然后发生了什么？Tony恢复了百年前的记忆，他在巨龙合眼前的一瞬用魔法将他的灵魂封锁，他不能让这条善良的家伙就这么逝去，他不该为人类的罪恶去承受死亡，那不是属于他的命数，连星空都同时奏起音符为他惋惜。龙的存在不是原罪，没有任何人，任何生物的罪名叫做想要活着。

　　

　　无论如何他不该让龙的灵魂灰飞烟灭。Tony要救下它，哪怕瞒着所有人。

　　

　　即便会为此背叛全世界。

　　

　　他曾经帮助那头龙的灵魂完成重生。

　　

　　Peter眨眨眼，不明白Tony突然的沉默。星空的深邃逐层递进，由浅至深的向上方延伸。可惜英雄们的故事不会像夜空那样一览无遗，更不像孩童想象中的那么璀璨。它斑驳得经不住真相的考验。正如Tony说的那样，Peter不是什么都不懂。正相反，他能领悟到更深层的意义，“你是想说，现在的这场战争，或许……”

　　

　　“或许幕后也有别有用心的人在谋划什么？是的，很聪明，kid。”

　　

　　这一次不用轮到Peter将话说清，Tony已清楚他的意思，“所以你看，kid，人类远远比我们想象中狡猾得多。”

　　

　　“Mr.Stark，你说你想停止这场战争。”Peter的问题永远没有答案，哪怕异族全部灭亡，人类的欲望也永远不可停止，他们会保持争斗的本性，直至世界灭亡的那天为止。这是一场从根本上就没有胜算的战争。“战争不止带来了财富，还有进步，我说的对吗，Mr.Stark？魔法的提高，武力的升级。人类最初连村落附近的魔兽都无法战胜，最后却变得能挑战巨龙。听起来真是最诱人的解决方法。”

　　

　　Tony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去保护他，从看见Peter的第一眼开始。那是刻印在彼此灵魂中的印记，让他们不分彼此，无限接近。Tony想要拯救Peter的念头从未中断，无论他是那条远古的巨龙，还是普通人类的骑士。

　　

　　“回去吧，kid，你现在也看到了，这场战争和你没有关系。”

　　

　　“不，Tony，不。”Peter攥住Tony长袍的衣角，坚定地继续注视着他的双眸，“我说过，Tony，我有力量，如果我不去做什么，那将来的灾难就有我一份责任。”

　　

　　“听起来真是个幼稚的理想主义者。”

　　

　　“因为你也和我一样，Tony——我们真像是同类。”Peter站起身，突然笑起来，背对着地平线，第一缕阳光从他的身后照射过来，让那个笑脸看起来更加耀眼。他明晃晃地刺痛着Tony的双眼，让他无法适应突然袭来的光线。那种魔法的光芒辉映着山川，映照出金色，碧蓝与赤红色的国度。那是他在梦境中渴望着的世界。地平线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从地平线照耀进来的色彩太过耀眼，将星辰投射的辉映都遮盖住。Tony依稀记起熟悉的景象是属于Peter的光芒，从百年前的那一刻开始已经照射进Tony腐朽的灵魂。他的理想曾被人类击垮，又在Peter身上获得救赎。

　　

　　原来根本不是单方面的拯救，他的灵魂早已因Peter变得温暖。

　　

　　在世界的最北端曾经存在着一条远古的巨龙。通红的身躯意喻着光芒。它能口吐火焰，能轻易地摧毁山峰，但更多的时候能带来生命与希望。它自古以来便是那片山川的守护神，在遭遇人类的屠杀后，仍然步履维艰地拖动脚步，想去守护生活在故土上的生灵们。

　　

　　现在，这条巨龙重新归返人间，他失去能够撕咬掉金属的利牙，失去能够掀翻城堡的双翼，失去燃烧着火焰的尖角，当然也不存在能够奋力反抗的利爪与铠甲。他变成了人类，一个在Tony眼里比任何士兵都更弱小的“骑士”，但他仍旧想要奔赴战场，目的单纯地只为挽回生命。他似乎从来不会考虑自己，像曾经的Tony一样，像是曾经还没有磨去锐气，对一切抱有希望的Tony一样。Peter说的没错，他们简直像是同类。

　　

　　“你会让我帮助你的，对吗，Tony？”

　　

　　他重新握起法杖，连脚步都不再迟疑。假如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理想，那么他们一定能够创造——风起后的土地重新恢复沃土，植物在上面自由地生长，麦田被风压倒成金色的海浪，儿童的啼哭声自由地响彻天空，人类的生活重新富裕，不用再去牺牲谁，也不会有人因此选择牺牲的理想国度。那是他们梦想中的国度，风车吱悠地转动，回响起的风笛与铃鼓为舞步而演奏，篝火这一次映照出的画面是裙摆与长靴的阴影。那才是他们真正想看到的世界。

　　

　　重新睁开眼，战火的红光仍旧烧焦了远方的半片天空。所以Tony点头，他们重新奔赴战场。

　　

　　在战场中，他们是一对奇怪的组合，沉稳的法师和急躁的骑士的力量不去威胁任何一名生命，无论是人类，还是异族。那些长着獠牙的可怖类人型怪物在倒下的时候也会发出悲鸣，也会哀嚎着为生命而怜惜。他们只为拯救而来，脚步踏过的地域不会再有伤亡，他们拯救了一个又一个倒下的战士，让他们免于战争二次侵害造成的伤亡。

　　

　　红龙的力量再渐渐复苏，战争呼唤着他灵魂中蕴藏的远古力量，Tony能感受到身边骑士的成长，他变得更稳重，在一次次的战火中等待着浴火重生。他的力量不断变强，而Tony——

　　

　　人类的力量终究有限，哪怕是世间最后一名魔导士，他的力量也渐渐支撑到末尾。法师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精神的贫瘠，那些被抽空的力量现在前仆后继地向他反噬，他拼着最后一丝精神用出力量后，在Peter看不见的地方倒下。

　　

　　“Tony！？”

　　

　　他听见同伴在呼唤的声音，而Tony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安抚Peter。

　　

　　结束战争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那是两人再清楚不过的事实。哪怕稍有缓解，也有别有用心的人去添加愤怒的柴火。

　　

　　火焰在温暖的壁炉中发出噼啪的声音，在Peter再去续火的时候看见Tony虚弱地睁开眼睛。他握着木头的手心攥出血丝，“这样不行，Tony，这样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事，我已经……”

　　

　　“我在你消失后，去了你说的那片海滩。当然，我是在说百年前的那个你。”

　　

　　“海滩……”Peter已经回想不起那么久远的记忆。

　　

　　“很美。”Tony的声音微弱得让Peter不忍心在房间里待下去，他们的处境绝对不好，没有任何一方将他们当做朋友，哪怕他们拯救过再多的性命，在对战军的眼里也只能看到他们帮助过敌军的事。

　　

　　Tony躺在那张不符合他身份的小床上，记忆回到那片海域。遗弃掉理想的人，放弃了身份的人，在世界边缘游走的时候总能看见一些之前看不到的东西，连风景都会变幻成另一种色彩，他没将这些事对Peter说。Tony只记得那晚的夕阳美得令人动容，夕阳与天空辉映着那片深蓝的海，让他一度回忆起自己失去的事物。涌动的波浪爬上岸，吞掉他来访的痕迹，他孑然一身，站在世界的边缘，远方是天空，身后是山川，只有黄昏悄然流逝，将夏季也一并卷走。在那一刻，Tony见识到自己的渺小，他看着星星从天空滑落，坠入深渊。

　　

　　原来星星也会死去，原来梦想和人类也会有终结的那一天。

　　

　　他曾经憎恨着这个世界，这个欺骗着他们，残忍背弃着他们的世界，又同时热爱着这个世界，所以他希望改变，改变离经叛道的命数。

　　

　　“我做过很多愚蠢的事，所以我希望在属于我的那刻星寿命终结之前，挽回我的错误。”像是为了呼应Tony的话，在夜空中闪烁的星星光芒更盛，在夜晚中眨着眼。

　　

　　Peter不再拥有远古巨龙的全部记忆，但身为人类的记忆，他还清晰地刻印在脑海里。Peter记得他问过May，那些群星会不会寂寞？而此刻，群星中的一员就在自己面前。

　　

　　他再也不用寂寞了。

　　

　　“我说过，Tony，你的星芒永远不会消散。”他会用自己的力量让这个黑白的世界重新恢复色彩。

　　

　　巨龙之翼在Peter身后展开，在远古巨龙的面前，那些山川河流，那些人类建造的壁垒根本不足为奇，他简单地伸展双翼，便已遮掩天空。星光被Peter庇护着，巨龙的身影重新跃进天空。

　　

　　与世界同存的远古巨龙能带来生命与希望，他从古时起便象征着生命。火焰重新笼罩世界，像是为了洗净随着创世之初诞生的罪孽那般，赤红的热烈的火焰灼烧着大地，但奇迹般的，没有一人在火焰的洗礼中灭亡。生命在复苏，生命在延续，巨龙喷洒的火焰让倒下的人重新站起，让伤口重新愈合，让濒临死亡的人重获新生。

　　

　　赤红的龙高展羽翼，鸣叫的声音响彻整座大陆。

　　

　　巨龙升入肉眼不可见的高空中，再一次随着云朵的挪动消失在人们眼中。

　　

　　Peter的做法简单到粗暴，和Tony一贯的风格如出一辙。在Peter消失的那些时光中，Tony偶尔也会为此哑然失笑，看起来他把那个单纯的小骑士，或者说单纯的龙教坏得彻底。Peter让巨龙的重新在人类视野中，仇恨当然会为此转移。异族人不再是城镇的威胁，在那头过于强大的巨龙面前，他们甚至能够协作，共同为征讨恶龙做出努力。

　　

　　世界渐渐地步入正轨，而Peter却再未出现在人类的世界中。不灭的红龙似乎成为一种传说，让人类更加生机勃勃地发展壮大。

　　

　　Tony重新回到魔法师封闭的塔楼，他也该做些自己该做的事。在这样风平浪静的午后，蝉鸣声从窗外响起，风穿梭进枝叶扶疏的树林，清净得令他想念那个吵闹的骑士小鬼。

　　

　　“Peter，你去了哪？”

　　

　　“你叫我，Mr.Stark？”

　　

　　熟悉的声音从窗外响起，盖过蝉鸣，遮住簌簌的树叶声。他的那个小骑士，从清澈的窗户中悄悄凑来一个脑袋，“我好像迟到了，但希望你没能生气，Hey，Mr.Stark，你能把窗户打开吗？这里不太舒服，我进不去。”

　　

　　Tony甩掉书，发出一声恼火的牢骚。

　　

　　“你知道这是几楼吗，该死的，你就不会好好走正门吗？Peter Parker！？”

　　

　　在诸多年以后，世界平静得会让他们聊起那些陈年旧事，偶尔发生的争端也会让他们奔赴战场，一次又一次地拯救世界，所以昔年的那些仇恨战火与痛苦也变成笑料和美好的回忆，不再是会让人从梦中惊醒的噩梦。

　　

　　他们在那座海滩边生活下来。波浪涌动，潮汐潮落，月亮攀到高峰又悄悄落下，明媚的星光落在Peter眼里，他们的心紧紧地连接在一起。他们偶尔会像现在这样，让身体自由地落在柔软的沙滩上，海水温柔地挠着脚心，听着彼此平静的呼吸声。

　　

　　属于地平线的色彩只有海洋、星空、云朵和日出，刺眼的战火不复存在。

　　

　　Peter闭上眼，回忆起那天的做法，“既然人类那么憎恨我的话，就让他们继续仇恨吧，我又不介意那种事。”

　　

　　Tony转头，看向躺在身边的传说中的“怪物”，“你不害怕再被像我这样的人类再打倒一次？”

　　

　　“当然没关系——”Peter的声音穿透云霄，传递在星空中那颗闪烁的星身旁，似乎像这样，那颗照射着陆地与海洋的星便不会再寂寞，“毕竟红龙已经不见了，现在活着的人是Peter Parker，只有Peter Parker。Hey，其实，Tony，那次我回忆起过去的事之后是回了一趟老家，可是……可是我好像更想呆在你身边。因为我一定是喜欢你，Tony！”

　　

　　星星的寿命有多长？

　　

　　无论答案是什么，属于他们的星芒一定不曾黯淡。

　　

FIN

附录：铁虫目录

本篇写于复仇者联盟3。为《星光巡游》收录的未公开短篇。